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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刚:在阿富汗,美国掉进了文明冲突的陷阱

2021-08-31 12:05

今天早上听到新闻说,阿富汗首都机场发生了两次爆炸,至少造成72死155伤,美军13人丧生!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其网站上宣称负责。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会不会导致恐怖主义会卷土重来?这是国际社会的普遍担心。


直到今天,西方国家,尤其是跟着美国开进阿富汗的那些盟国,一直在抱怨,美军的撤出是背信弃义,背离了它要坚守的价值观,使西方改造这个国家的计划彻底破产。但是,他们怎么就不想一想,为什么美国和北约在阿富汗搞的那一套体制一夜之间就崩溃了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本来就是悬浮的,就没有根,就没有更广泛的民众认同,也没有可以生存的土壤。而且,最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冲突之中。


美国和北约的部队开进阿富汗,当时的主要目的是要抓住本·拉登,打垮恐怖组织。


恐怖主义是全球之敌,是人类之敌。恐怖分子制造了9·11那样惨烈的事件,理应受到惩罚。恐怖主义也是阿富汗所在地区的不稳定和不安全之源。因此,中国一直支持对恐怖主义组织实施严厉打击,也一直要求安理会采取积极的行动。2001年10月,在9·11事件发生后,中国外交部专门发了通知,要求各有关部门执行安理会的决定,对阿富汗塔利班、本·拉登及与其有关的个人和实体实施一系列制裁。




但是,美国打阿富汗还有另一个更为宏大的目标,就是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谈到的大中东民主改造计划,要改造这个伊斯兰教的国家。用什么来改造呢?就是用美国倡导的那一套民主模式和制度。用什么方式改造呢?就是军事入侵,武装占领。


20年来,随着美军而来的这套体制的确给阿富汗带来了变化。阿富汗从一个几乎可说是完全封闭的国家变得有些开放了。在首都喀布尔等地的老百姓也能享受到现代文明的一些物件了,比如手机、电脑、卫星电视接收器等等。据说,阿富汗互联网用户已达1280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妇女和女孩子也可以上学了。


但是,美国的这套制度又难以转换成为由阿富汗人来管理的良好运行的体制。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腐败。在透明国际发表的“2015年全球廉洁指数”中,阿富汗排名倒数第三的第166位。


有了民选总统,有了议会,还有了近百个政党。老百姓还是按照族群和部落文化、宗教文化的传统来生活交流,酋长们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事务。从中央到地方,治理方式没有根本变化,也变不动。逊尼派的普什图人与什叶派的哈扎拉人之间,仍然是矛盾重重,甚至生活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界两边的普什图人也更加分裂。


这个体制就像一个壳,在这个壳之下,一切像往常一样在运转着,而这个壳却在破裂。


美国人“安装”的这个体制好不好?


如果从现代文明的发展或世俗化的角度来看,就制度本身来说,的确是一种进步。


我们中国基本上是一个世俗性的国家,我们看待全球发展,特别是文明发展,也大体上是世俗化的。因此我们很多人认为,塔利班是落后的,是不文明的,甚至是野蛮的,尤其是它炸毁巴米扬大佛,在国内实施伊斯兰教法,对妇女和非穆斯林及其他教派采取暴力压制政策,甚至还实施“叛教者即死”的极端教规。这样的作法势必会被生活在世俗的现代文明社会的人们所谴责。


西方很多人也是这样看塔利班的。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要改造阿富汗,公开讲就是要将其带入现代文明,武装占领阿富汗也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大家不要忘记的是,这在无形中就划分出了文明的等级。


西方文明在过去500年的扩张中,也一直是以这样的文明观来看其他文明的。这就是我在上篇文章中提到的文明的等级观、标准观。(丁刚:塔利班的胜利是西方文明扩张的失败)西方是高等文明,理应对低等文明进行征服改造,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包括战争的、暴力的手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上帝赋予西方的使命,才能使落后文明进步。


如果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做一个换位思考,那些穆斯林会怎样看待这场长达20年的入侵呢?


从美国发动对阿战争的第一天起,塔利班就明确地说,这是“一场针对伊斯兰文明的战争”。而这种说法的确得到了很多穆斯林的认同。


新加坡的李光耀先生在美军入侵伊拉克后说过这样一段话:”穆斯林(尤其是中东地区的穆斯林)都坚定地认为自己被西方国家压制太久了,而现在终于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他们中的圣战主义者把第二战场选在了伊拉克,他们的目标就是把美国驱逐出伊拉克,正如他们当年把苏联驱逐出阿富汗一样……几个国家的伊斯兰极端组织都想制造文明冲突,石油赋予了他们力量。“


数据显示,2015年,全世界大约有18亿穆斯林,约占全地球人口的25%。



从穆斯林的文明观来看,很多人并不认为美国人带来的就是先进的文明,而是要毁灭他们的信仰。这是他们无法接受,并且要殊死抵制和反对的。


现在有些网民讲,对这个问题我们应当有是非观,应当有一个标准来衡量落后与进步。这话是没错,但是放到宗教信仰的语境中,放到伊斯兰教信仰的语境中,就会产生一个问题:这是谁的标准?比如政治制度,按照伊斯兰教的标准来建构,应当是政教合一的。


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既要看到西方倡导的民主体制的优势,又不应割断其制度形成与西方的历史、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关系。比如,没有基督教的传统,能有现在西方的民主制度吗?这首先是一个土壤的问题,或者说更多的是一个土壤的问题,而不是选一棵好的树来种的问题,就像中国人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们在很多以穆斯林为主体的国家看到了同样的情况。有些国家虽然有了现代的民主制度,向西方靠拢了一百多年,但为了凝聚共识,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伊斯兰教的传统去。


有人说,如果各个宗教和谐相处那就不会有问题了,这也是个良好的愿望。我们讲三大宗教都是向善的,但宗教是要传播、扩张的,有传播和扩张就一定会有冲突。在漫长的全球历史演进过程中,发生了多少血淋淋的宗教冲突啊!


很多人可能还记得,2007年,韩国有一个传教士团到阿富汗传教,结果被塔利班抓住,还杀了其中的两个传教士。在美军和北约部队占领之后,也有一些西方的传教士进入阿富汗,我看到一个报告说,一些原来信仰伊斯兰教的阿富汗人,因为各种原因改信了基督教或天主教。可想而知,这些都会激起塔利班和伊斯兰教团体的强烈敌对反应。



西方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冲突有多长时间了?从1096年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算起,也900多年了。预言文明冲突的亨廷顿先生,还给不同文明画了线。阿富汗就在那个线的边缘地带,往往这样的地区总是会不稳定的。



亨廷顿画的文明断层线


美国并非不清楚这些历史。但是,小布什总统还是搞出了个“大中东民主改造”的计划,就是因为他依重的战略家们认为,要想彻底铲除美国所认定的恐怖主义的土壤,也就是伊斯兰教的原教旨主义和极端主义生成的土壤,必须从根本上改造这些以伊斯兰教为主流信仰的国家。为达目标,即使20年、30年、40年……也在所不惜。这样也就把自己装进了文明冲突、宗教冲突的套子里去了。


那个时候的美国不是气急败坏,而是雄心勃勃。


有一个人物值得提一下。他叫沃尔福威茨,paul dundes wolfowitz,当时是美国国防部的副部长,他还当过世界银行的行长,是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


沃尔福威茨出生于波兰犹太家庭,其家人均丧生于大屠杀。


这个人坚持主张,通过武力在全世界维持美国的霸权地位,并且遏制其他强国的崛起。他也是对伊拉克战争的倡导者和策划者之一。他的战略思想得到了小布什总统的推崇。


传统的保守主义偏重于应对来自内部的威胁,而沃尔福威茨倡导的新保守主义更偏重于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传统的保守主义重视的是怎么坚守我已经拥有的价值观,而新保守主义则认为这还不够,还必须转化和铲除外部的威胁,向全世界传播美国的价值观。


据说,基辛格曾坚决反对西方国家在中东的心脏地带长期占领一个伊斯兰教国家,但沃尔福威茨在其受命主持起草的《国防计划指引》中提议,在苏联解体后,美国的目标应该是保证不会出现另一个超级大国挑战美国对整个世界的支配地位。美国应该建立一支不容挑战的武装,而且这支武装应该强大到别国不愿挑战的程度,以此来维持美国在世界上的独特地位。9·11之后,美国搞的先发制人的战略,pre-emptive strike,就是依此制定的。紧接着,就是要用美国的这套民主的模板来改造整个中东。


新保守主义与美国人信仰的基督教的天命观有天然联系,坚持美国霸权与将上帝的阳光带到全世界实际上是统一的。而小布什政府当时被认为是意识形态观念最强、宗教意识最强的一届政府。


一些美国学者早就指出,9·11带来了美国人对基督教的强烈回归,但这也撕裂了美国人的宗教认同感。"把美国看作是一个基督教国家,在世界上负有上帝赋予的使命的美国人和不这样认为的美国人之间,拉开了一条鸿沟“。美国学者拉伦·阿尔道夫在200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惊呼: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已经占据了共和党的大壁江山。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之上,小布什总统开始力推”大中东民主改造“的计划。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斥着宗教使命感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招致穆斯林群体的普遍反对呢?武装入侵阿富汗、伊拉克就变了味,变成了基督教的原教旨主义与伊斯兰的原教旨主义之间的战争。所以,我们看到后来的局势发展是,美军的占领反而激起了极端分子的凝聚力。


在美国撤军之后,拜登总统有个演讲,说是美军已经完成了任务,即打垮恐怖组织,现在可以撤出了。他没有提小布什的大中东民主改造计划,那个任务并没有完成。现在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拜登真的是不好意思再提那个计划了。


当美国人要用武力来征服一个国家,更换这个国家的政权,还试图改造有漫长历史的伊斯兰教国家。而且他们是手上拿着抢,肩上扛着基督教的强烈使命感而来的,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这个使命感压垮。


那么,美军撤出会不会意味着在中亚,甚至在整个阿拉伯地区造成伊斯兰教强烈回归的思潮呢?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会不会趁机卷土重来,为恐怖主义提供崛起的可能呢?这些可能性是有的,从昨天发生在阿富汗机场的爆炸事件就可以看出。


极端主义的升级,是伊斯兰教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被边缘化的一个原因,所以才会有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明的强烈不满与愤恨。未来伊斯兰教国家能否通过自身的变革而重新回到全球化的主流之中,或者说这些国家仍将持续承受全球化的挤压,从而表现出更强烈的极端主义。现在还不好估计。我个人的观点是,在短期内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是由伊斯兰文明的历史积淀及其影响的深度与广度所决定的。


但是,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在9·11之后,全球尤其是大国之间对打击恐怖主义组织取得了一定的共识,各国包括伊斯兰教国家也将反恐做为了一项重要的国家责任,也不愿意被极端主义绑架。恐怖组织很难再搞出像9·11那样的精心策划和组织的大规模袭击了。


还有一点需要提及。伊斯兰教在其发展和扩张的过程当中,与世俗化、其他宗教和现代文明都发生了激烈碰撞,其内部也在发生变化。在9·11后,中东地区经历了一波民主化浪潮的冲击,这波浪潮就是外力冲击与内部变化形成的合力造成,它给伊斯兰世界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穆斯林的生活也在伴随着全球化逐步地世俗化,并且在一些国家形成了一种推动开放的力量。这些因素有助于促使这些国家在全球化中发挥自身的优势,并找到符合自身社会发展实践的现代政治体制和治理模式。


当然,就伊斯兰世界整体而言,这必将是一个极其漫长和复杂曲折的过程,而不同文明尤其是不同宗教之间的冲突仍将贯穿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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