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过去十年是中国汽车业由大转强的关键十年。
这十年，中国汽车产销规模持续扩大，新能源汽车产业从弱变强，成为引领全球汽车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力量。
这十年，中国汽车市场格局发生深刻变化：一批自主品牌迎来发展黄金期，跨界造车力量渐成气候，电动化、智能化成为各方竞逐焦点。
这十年，中国对外开放的大门越开越大，汽车产业进入了全面开放发展的新时期。
当前，在新冠肺炎疫情反复、国际经贸格局变幻的背景下，汽车产业对于稳定国内经济大盘的作用尤为凸显。
对此，瞭望智库独家对话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付炳锋，盘点过去十年中国汽车业取得的成就，研判和展望未来中国汽车的动能和机遇。
图/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付炳锋
付炳锋：我认为有以下几点最突出的变化：第一，市场规模扩大。2012年，我国汽车产销1900多万辆，2021年达到2600多万辆，最高峰的2017年达到2800多万辆，增长近50%。
2012年我国民用汽车保有量刚超过1亿辆，2021年汽车保有量达到3.02亿辆，增长了2倍。同时，汽车快速进入寻常百姓家庭，千人汽车保有量由2012年的89辆，提高到2021年的208辆。
下班晚高峰时段的成都天府立交桥车流。图｜图虫创意
第二，新能源汽车快速发展。这十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销规模实现跨越式增长，2012年我国新能源汽车销量为1.28万辆，2021年销量跃升至352.1万辆，市场渗透率超20%。今年新能源汽车的销量有望突破600万辆。
目前，我国新能源汽车进入规模化快速发展新阶段，在海内外市场打造了中国制造的“新名片”。可以说，凭借新能源汽车赛道，中国汽车产业实现了弯道超车。
第三，我国汽车市场实现了全面的对外开放。2018年，按照国家进一步扩大开放的统一部署，汽车行业分类型实行过渡期开放。2022年，我国汽车行业已全部取消中外合资50:50的股比限制，以及合资企业数量的限制，实现了全面的对外开放，我国汽车企业与国际汽车企业实现同台竞争。
第四，中国品牌汽车实力提升。我国汽车产业起步较晚，2000年左右汽车才开始大规模进入家庭。2000年后的第一个十年，中国品牌汽车刚刚起步，靠低价取胜，占领国内部分市场。但通过这一阶段的积累，近十年中国品牌汽车的实力得到了质的提升，特别是在新能源、智能网联汽车领域取得了主导地位。
工信部数据显示：今年1-5月，自主品牌新能源乘用车消费占比也已经超过了80%，市场认知度与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在全球十大畅销新能源汽车车型中有六款是我们中国的品牌车型。
瞭望智库：汽车产业作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付炳锋：汽车产业具有体量大、产业链长、关联度高、影响面广、消费占比高等特点，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这里可以参考几组数据：
第一组数据是卡车销量。2021年全年，我国卡车销量是428.8万辆，其中重卡销售139.5万辆。十年前，也就是2012年，卡车的市场累计销量是330万辆，重卡销售量是63万辆。
重型卡车和经济建设是密切相关的。经济运行情况向好、基建投资和重大项目开工是卡车市场蓬勃发展的前提。从这一点来看，卡车——特别是重卡销量的增长，既反映出国内经济建设的强烈需求，也说明了汽车业对于国民经济建设的有力支撑作用。
第二组数据是物流数据。我国的货运结构是以公路运输为主。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全社会累计完成货运量521亿吨，其中公路累计完成货运量391.4亿吨，占全年总货运量的75%。可以看出，汽车行业是支撑我国物流大动脉的主力军之一。
第三组数据是千人汽车保有量数据。我国的千人汽车保有量由2012年的89辆，提高到2021年的208辆。汽车快速进入更多寻常百姓家庭，一方面改善了人民群众的出行条件，改善了人民生活；另一方面，汽车对于扩大内需、拉动消费的作用也是巨大的。
因此，仅仅从量变的角度来看，不管是支撑经济运转、物流运输的商用车，还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乘用车，汽车产业的高速发展和产销总量的快速提升，都在很大程度上支撑了国民经济，发挥了支柱产业的作用。
而从质变的角度来看，汽车业的转型升级带动了上下游产业链的共同成长，特别是电动化、智能化、网联化、共享化的发展趋势，让汽车业成为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风口，汽车与新能源、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一批前沿技术紧密耦合，并发生了积极的化学效应，最终共同服务和推动了我国供给侧改革和产业结构升级。
付炳锋：用产品生命周期理论来看，一般有孕育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如果把新能源汽车作为一个产品来看，在中国市场已经进入成长期。特别是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中国新能源汽车就进入快速增长期。数据显示，2020年1-6月新能源汽车都是负增长，但从7月开始转为正增长，并且最后三个月产销增速都超过了50%。而到2021年，新能源汽车产销分别完成354.5万辆和352.1万辆，同比均增长1.6倍，市场占有率达到13.4%，高于上年8个百分点。
综合看来，我国新能源汽车市场发展已经从政策驱动转向市场拉动新发展阶段，呈现出市场规模、发展质量双提升的良好发展局面。
2022年6月6日，浙江湖州一家公司生产车间，工人在检测新能源汽车充电桩电路板。图｜视觉中国
瞭望智库：这十年，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快速发展背后的推动力是什么？
付炳锋：国家政策的引导和支持作用非常强大。党的十八大之后，汽车产业转型升级成为主线，发展新能源汽车产业成为国家战略，其历史地位和发展方向自此确立。此后，一系列导向政策、鼓励措施和补贴政策陆续出炉，而且伴随着产业成长轨迹不停调整优化，帮助这个产业从零起步，一点点成长起来。
以补贴为例。2009年，国家对试点城市（包括北京、上海、重庆等13个城市）公共服务领域购置新能源汽车给予补助。此后，补贴范围从试点逐步扩大向全国，推广范围也由公共领域延伸到了私人领域。
在补助标准方面，技术门槛从最初注重最大功率比、节油能力，转向关注续航里程，并逐步细化提高。如今，新能源汽车市场也正在从以政策导向为主转向以市场驱动为主，国家对新能源汽车的扶持正在从补贴政策扶持转向非补贴政策扶持。
培育产业的同时，国家也在不断优化配套，创造良好的消费使用环境。比如，充电设施如何布局建设，小区居民怎么充电、高速路充电站怎么布点，这些配套设施的建设布局都在不断优化中。
瞭望智库：海外一些国家和地区，这十年来也对新能源汽车产业有很大投入。如今来看，中国这一产业的发展速度相对更快一些，背后有什么原因？
付炳锋：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崛起的背后，是国家一以贯之的政策定力与决心。这样的政策决心和信号调动起地方政府、社会、科研、企业各方资源，给予大家充足的信心，充分体现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国外的情况。十年前，美国、日本、德国、法国等一批国家都开始在新能源汽车赛道上发力，日本丰田已经推出了比较成功的混动车型，德国的汽车工业基础雄厚，法国的电价便宜，美国在奥巴马担任总统期间对新能源汽车的政策支持力度也非常之大。相比之下，十年前，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基础相对薄弱，2012年我国新能源汽车销量只有1.28万辆。
在这十年时间中，我们看到有些国家的政策有摇摆甚至出现倒退，有些国家的产学研界对于要不要发展新能源汽车出现观点上的分歧或不同步，这些都会对新兴产业造成打击。
对比来看，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一路走来爬坡过坎、摸索前行，也遇过很多困难。每当这时候，业界就会提到一句话给自己鼓干劲：发展新能源汽车产业是走向汽车强国的必由之路。什么是“必由之路”？就是必须要走的道路。凭着这句话，这十年来，无论是大型国企、民营车企、造车新势力，还是地方政府、科研机构、投资机构，各方力量都在坚定地沿着国家新能源汽车发展战略方向前进。
可见，这种战略定力和形成的向心力是非常关键的，给整个产业——包括中国乃至全球的新能源汽车企业都构建出一个非常稳定、有预期的发展环境和氛围。这也是为什么海外的电动车企都在瞄准中国市场，为什么特斯拉在工厂选址时看过很多地方，最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到中国来。
付炳锋：所谓“哑铃结构”，是目前新能源汽车市场结构的特征之一。2021年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数据显示，a00级车型占比约36%，a0级占比11%，a级占比23%，b级占比29%，c级占比2%。由此可以看出：a00 a0级车型占比共47%，b级以上占31%，而a级只有23%，所以整个市场呈现出“哑铃型”结构。
总的来看，“哑铃型”结构源自电池成本对整车价格的影响。a00、a0级车型一般会装载较低巡航里程的动力电池，成本较低，对整车落地价格影响不大；b级以上车型智能化配置多，车价空间大，可以覆盖500公里以上长续航里程的电池成本，因此也可以实现市场化发展。而a级车客户的要求一般比较全面，对续航里程、智能化配置等方面要求均衡，但10万-15万的整车价格区间又往往难以覆盖相关成本，不利于推出市场化产品，这也是a级车产品供给较少的原因。
“哑铃结构”也并非无解。在电池成本方面，现在出现了一些新的商业模式正在探索中。比如以租代售的“电池银行”模式等等，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把电池成本分摊出去的。而在用车习惯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出，随着高铁等公共交通模式的不断成熟，一些消费者自驾远途的需求可能在减少，这种情况下对于电池续航里程的要求不会那么僵化，超长续航不一定适合所有用车场景。
瞭望智库：如何看待新能源汽车发展过程中“质”与“量”的关系？
付炳锋：量与质之间一定要形成良性的循环。从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就能看出这一点。
在产业刚起步的时候，新能源汽车没有实现大规模批量生产，这就会产生一些质量问题，包括整车和电池等零部件，原因主要有两方面：第一，新技术的验证和迭代是需要“跑起来”的，也就是有足够多的产品积攒大量的实路验证数据，才能帮助新技术实现自我更新。新能源汽车和传统汽车在技术上差别还是很大的，不是简单地把发动机换成“三电”就万事大吉了，而是整个技术体系都改变了。在这个过程中，新能源汽车技术的升级需要批量化产品来支撑。
第二，产品质量水平的提升也需要量的积累。汽车产品的量上去了，就意味着供应链上所有部件的量都上去了。只有实现批量生产，上下游企业才有条件给产品匹配最好的生产线和检测设备，助力部件质量提升，整车产品质量也必定会随之优化。
因此这些年，中国新能源汽车产品的量与质的提升一直是密切相关的：一方面，新能源汽车产量节节攀升，供应链上游配套出货量也在高速增长；另一方面，新能源汽车的产品质量水平不断提升，涌现出一批受到消费者认可的品牌，同时上游零部件——特别是动力电池的技术指标也在快速进步。
付炳锋：根据协会统计，2021年，汽车共出口201.5万辆，同比增长1倍，占汽车销售总量的比重为7.7%，比上年提升3.8个百分点。近十年来，中国汽车出口一直在100万辆左右徘徊，2021年首次突破200万辆，实现了历史性跨越，中国汽车产业正在迈入全球化发展新阶段。
从细分车型来看，乘用车出口161.4万辆，同比增长1.1倍；商用车出口40.2万辆，同比增长70.7%。值得关注的是，新能源汽车出口表现突出，2021年，新能源汽车出口31万辆，同比增长3倍。
今年10月，汽车企业出口达到33.7万辆，环比增长12.3%，同比增长46%。今年1-10月，汽车企业出口245.6万辆，同比增长54.1%，其中新能源汽车出口49.9万辆，同比增长96.7%。
中国汽车出口市场表现强劲的原因主要有几点：
一是海外市场逐步恢复，需求加速回暖。虽然疫情依然在全球蔓延，但其对经济的影响和限制越来越小。世界经济在稳步恢复中，各国政府纷纷加大力度提振经济，消费者信心也在逐步提升，海外汽车市场需求加速回暖。
二是中国汽车产业链条相对完备，生产能力稳定。因疫情及芯片短缺等影响，海外汽车制造商的供应能力出现一定程度下滑。我国汽车产业链条相对完备，且生产能力快速恢复，并通过转型升级形成新优势，可稳定向海外市场提供优质产品，有效弥补海外的供应缺口。
三是新能源汽车出口爆发式增长，成为新动能。新能源汽车出口表现优异，成为拉动出口增长的新动能。一方面，全球加速电动化转型，新能源汽车得到快速发展，成为各国汽车产业未来规划的重要一环。另一方面，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经过多年规划和培育，已具备一定先发优势和规模优势。
四是海外投资模式发生变化，直接投资发挥重要作用。多家企业直接投资的海外工厂已实现在境外量产，销量逐渐提升。这些海外直接投资的工厂，支撑起中国品牌汽车的海外销售，也为未来增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是技术水平显著提升，产品竞争力不断加强。近几年，中国品牌汽车无论是外观造型、性能质量，还是智能网联等先进技术配置等方面都有大幅提升，相比合资品牌的产品毫不逊色，某些配置甚至有所超越，中国品牌汽车产品竞争力在不断增强。
六是中国汽车品牌形象持续提升。中国品牌汽车已开始注重打造自己的海外品牌，积极融入当地文化与生活。本地化的生产和营销，有利于中国汽车品牌的形象建立，持续提升中国汽车品牌的海外知名度和美誉度。
付炳锋：目前中国汽车业面临的瓶颈和挑战是多方面的。一是新冠肺炎疫情、地缘政治和地区冲突对全球汽车产业链、供应链造成了较大冲击，车用芯片短缺情况尚未有效解决，汽车生产受阻。
二是部分核心材料、芯片、零部件等仍受制于人。如车用芯片自主率不足10%。再如钴、镍资源进口达到了97%和92%，电池部分关键原材料价格快速上涨，给生产企业带来了成本压力。
三是我国汽车产业面临需求收缩，民众消费信心下降，购买意愿不强可能会导致国内汽车市场在一段时期内陷入低迷。
四是新能源汽车赛道受到资本青睐，盲目投资、无序发展等问题在不同地区不同程度存在。
2022年11月26日，江苏连云港，码头摆放着准备出口的汽车。图｜ic photo
瞭望智库：展望未来十年，您对中国汽车业有怎样的愿景期待？
付炳锋：我相信无论是业界人士还是普通民众都对未来的中国汽车抱有很多、很美好的期盼。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主要有以下三点愿景：
第一，中国汽车市场稳步增长，二手车市场实现快速发展。
未来五年，预计中国汽车年销量将超过3000万台，其中乘用车将超过2600万台；千人汽车保有量将超过300台；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占有率将逐步超过30%，年销量将超过1000万台，继续保持全球第一的规模；汽车总保有量将超过4亿台，二手车年度交易量将超过2200万台。我们希望看到，汽车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支柱和带动作用进一步显现，成为拉动内需，促进双循环发展的最重要产业之一。
第二，引领全球新能源汽车和智能网联汽车发展。
我们相信，新能源汽车和汽车的数字化、智能化发展将成为未来汽车产业发展的必然方向。
目前，在全球范围内，中国新能源汽车产销规模处于全球领先的地位，智能网联汽车在一些关键领域也处于领先的地位。在政产学研界的共同努力下，政策支持、平台支撑、资金投入必将促进新能源和智能网联技术不断进步，市场规模持续壮大，使得我国汽车产业在新能源汽车和智能网联汽车赛道上保持领先，乃至引领全球汽车产业发展方向。
第三，打造有世界级影响力的中国汽车品牌。
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品牌乘用车共销售954.3万辆，同比增长23.1%，占乘用车销售总量的44.4%，占有率同比提升6.0个百分点。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国品牌汽车有持续向上的潜力。未来，我们希望看到更多中国汽车品牌实现高端化突破，构建高品质形象，可与国际传统知名品牌抗衡，靠品牌力和实力在国际市场上赢得更多认可与份额，使中国汽车品牌更加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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