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末，恐怖电影里的“电车杀人魔”走进了现实——在日本东京，一名男子在地铁上持刀袭击乘客并纵火，造成10多人受伤。现场不时传出爆炸声，乘客四散奔逃。仅一周后，又有一名自称是“模仿犯”的男子在九州新干线一列车上纵火。
近几个月来，日本地铁、铁路内已发生多起伤人事件，潜伏在人群中的杀人魔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刀具、汽油甚至炸弹带进封闭的车厢内。
凶手们为何能屡试不爽？
其实不只是日本，韩国、英国、美国等都发生过类似惨剧。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们为何偏不设置安检？
文 | 丁贵梓 瞭望智库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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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放火，没人管？
今年万圣节前夕（10月31日），日本东京地铁京王线比往常更拥挤。京王线连接着位于新宿区、涩谷区的新宿站和位于八王子市明神町三丁目的京王八王子站。
车上，不少乘客穿着奇装异服，准备去涩谷街头参加万圣节游行活动。24岁的服部恭太，身着恐怖电影中的“小丑”（the joker）服饰混在人群中。没有人猜得到，他这副打扮并不是为了参加万圣节活动，而是为了杀人。
当地时间晚8时许（本文时间皆为当地时间，以下省略），服部在“小丑”外套下藏了一把长刀、打火机、香烟和装有汽油和酸性液体的瓶子，大摇大摆地搭上了位于列车中段的5号车厢。
当他淡定地拿出刀、刺伤身边的乘客时，还有人认为这是万圣节的特技表演。成功作案的服部像是受到了“鼓励”，从5号车厢追到8号车厢，一边像机器人般挥舞刀具见人就砍，一边泼洒易燃液体并点燃。
瞬间，车厢内满是烟雾火光。乘客们争先恐后地逃跑，有的从车窗爬出，有的逃到其他车厢避难。当警察赶到时，服部正跷腿坐在座位上抽烟。
在日本，类似“地铁小丑”的恶性案件并不是孤例。
2021年8月6日，警察在日本东京地铁站事发现场工作。当日，一名男子在地铁上持刀刺伤至少十名乘客，随即逃跑，不久后被警方逮捕。
今年8月，东京奥运会期间，途经世田谷区的小田急线列车内也发生了一起无差别持刀伤人事件，36岁的男子对马悠介持刀刺伤了10名乘客后自首被捕。有日媒报道，对马悠介被逮捕时还携带了烹饪油，可能原本还打算在车内纵火。
2015年6月30日，一位老人携带近10升汽油，搭上了从东京站发往新大阪站的东海道新干线希望号225号列车。列车行驶到神奈川县小田原市附近时，老人突然在车厢内浇油自焚，导致2人死亡、28人受伤，新干线系统整体运营延迟3个多小时。
……
种种案件，令人触目惊心。
1995年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更是日本人心中难以消散的梦魇。
1995年3月20日早上8点，5名男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着装有沙林的背包，手持尖锐雨伞，搭上不同列次的列车。随后，他们用雨伞刺破装有毒气的袋子，迅速下车、隐入人群。
【注：沙林，学名甲氟膦酸异丙酯，无色、无形、无味，却是毒性最大的有机毒物之一。】
短短几分钟，车厢内弥漫着芥末与橡胶燃烧后的强烈气味，并向东京地铁5条专线、16个车站扩散。乘客们感到双眼如火烧般刺痛，仓皇逃出。有的人甚至难以呼吸，倒在地上痉挛抽搐、口吐白沫。这次毒气事件共造成13人死亡，5510人以上受伤（包括7名中国人），许多人因中毒而落下终身残疾。
20世纪20年代至今，日本城市步入轨道交通时代已逾百年，列车运行技术和安全性能不断提升，然而车厢内的悲剧却仍在继续。更可怕的是，层出不穷的恶性案件正滋生出越来越多的模仿犯，选择人口密集、环境相对封闭的地铁、火车作案。
这些恶行为何能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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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要效率还是要命？
根据日本铁路公司（jr）规定，可燃性液体、高压煤气、毒药、刀具等是禁止带入地铁的。虽说规定如此，但在日本地铁上，并没有任何能保证这些规定得以落实的配套措施。
霞关站是日本最繁忙的地铁站之一，三条地铁线在那里交会，日均客流量约15万人次。出了车站，就是日本外务省、财务省和法务省所在地，北面靠近皇宫，再往东走就是国会和首相官邸。
位于如此要地的地铁站，却仅在入口处有几个摄像头，通往乘车点的路上几乎不见摄像头，检票口处没有任何随身行李检查环节。换言之，即便乘客带着违禁物品上车，也不会被发现。
就连在乘客会携带大件行李的日本新干线，所有人无需实名制就能买到车票，无需任何安检就能顺利上车，《铁道营业法》的禁携规定全靠民众自觉履行。
2020年9月1日，乘客戴着口罩在日本东京乘坐地铁。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为何日本地铁、铁路还是没能设置安检呢？
对效率的追求是一项重要因素。日本城市轨道交通向来以高效、准时著称。曾发生过自焚事件的东海道新干线，在发车前五分钟都可买票，列车运行最短间隔只有4分钟，每天约有340次列车、可运送约42万人。据统计，2011年，即使在自然灾害的影响下，东海道新干线全年平均延误时间也只有36秒。
一旦加入安检环节，列车出发时间和总体班次必将受到影响。这不仅会降低运行效率和便利程度，也会额外增加铁路部门的开支。有日本铁道专家研究发现，若新干线比照机场标准实施安检（每名乘客的平均行李安检时间约30秒），仅在东京站就要设立80列安检通道，一列通道每小时所需费用约2万日元，比机场安检通道还要贵。
此外，就整体而言，列车内杀人纵火的发生概率仍较小，为了“小概率事件”而多花费时间和金钱，这在他们看来得不偿失。
因此，即便发生了严重伤害案件，jr东海道公司和国土交通省仍拒绝实施安检，连日本民众都在这个事关自身生命安全的议题上态度消极。毕竟，已经习惯了所谓便利乘车的日本人也不愿意提前一两个小时到车站接受安检。
今年6月，日本铁路部门已修改相关规定，可以对铁路旅客的手提行李进行抽查。但是，囿于列车班次多、乘客流量大、成本开销大等因素，想要全部检查依然是不现实的。
没有办法增加实质性的安检设施，相关部门只得通过改进技术、指定应急对策来防范风险，提高轨道交通的安全性。比如：
*在新干线列车内增加常设监视摄像机；
*改善车厢设计，在选用防火材料的同时保障其通风性能；
*对验票闸机进行技术升级，从而在该环节检测随身携带的易燃易爆品；
*在地铁站台、车厢内设置紧急停车按钮和通报器；
……
站在效率与安全的双向车道上，日本选择了效率。结果，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的日本人，还要抽出点时间，祈愿自己所搭乘的地铁不会发生“小概率事件”。
3
韩国：开工都难，还想安检？
不仅仅是日本，韩国也曾因没有安检而流下血泪。
2003年2月18日，韩国大邱还未从世界杯的火热氛围走出，就被一场地铁纵火事件拉进深渊。
2003年2月18日，韩国大邱市地铁发生特大火灾。图｜新华社
当天上午，在大邱市中心的中央路地铁站，56岁的金大汉乘上第3节车厢，点燃了手中装满易燃物的绿色塑料罐。起火后，列车自动断电、车门紧闭，刚好停在对面站台的另一趟车也因停电无法动弹。2列车、12节车厢迅速被大火吞噬，浓烟漫出地铁向地上扩散，甚至顺着通风管道冲向地下商场。
大火熊熊燃烧了3个小时，现场犹如人间炼狱：车厢内的座位被烧得只剩下钢筋骨架，许多乘客在爬向地面的台阶上死去，有的被烧得只剩骨灰。这场地铁纵火案造成近200人死亡，约147人受伤。
韩国地铁修建于上世纪70年代，采取无人化运作模式。地铁售票全部采用自动售票机，进站验票机全靠自动验放闸机，很少能见到警察或保安，乘客携带任何物品都不需检查。
火灾发生后，地铁运作人员迟迟未有反应，列车司机不仅丢下乘客逃跑，甚至还在慌乱中拔掉了主控盘钥匙，导致乘客被关在车厢内活活呛死。后据警方调查，金大汉的作案工具——两个汽油桶，是他从附近加油站买来带进地铁的。也就是说，哪怕在进站口设置最简单的安检环节，都能避免这次事故。
在大邱事件第二天上午，汉城（今译为“首尔”）一地铁综合调度室接到恐吓电话，对方称也要炸掉地铁。通过位置追踪，警察很快抓到了恐吓人。2014年5月28日，在首尔地铁3号线上，一名乘客在车厢里浇汽油并引燃。好在疏散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然而，历经诸多劫难的韩国地铁依然没有设置安检，这与其运营管理模式紧密相关。
2020年3月1日，韩国首尔，乘客戴着口罩等待地铁列车。
以首尔地铁（又称“韩国首都圈电铁”）为例，它由9条首尔地铁线路、辅以盆唐线等线路组成，运营归属十分复杂：1-4号线由首尔地铁公社营运；5-8号线由首尔城市铁道公社营运；9号线为私营线路；中央线、盆唐线、京义线以及1、3、4号线首尔市外部分，则由韩国铁道公司经营……在如此混乱的管理权限下，首尔地铁想设置安检更是难上加难。曾有国会议员指出，2007-2013年，首尔地铁的日常检查次数就减少了约45%。
2017年，1-8号线及9号线二、三期被合并至新成立的首尔交通公社统一管理，但运营窘境并未扭转。受票价冻结、换乘优惠等政策影响，首尔地铁常年处于运营亏损状态。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乘客锐减使得赤字进一步扩大，2020年首尔地铁全年净亏损1.1万亿韩元（约合61亿元人民币）。今年8月，首尔交通公社决定裁员求生，招致首尔、釜山、大邱、大田、仁川、光州6个城市地铁工会的联合罢工。
连正常运营都十分困难的首尔地铁，又怎会有能力应对因增设安检而带来的开销呢？
如今，当你搭上从江北驶向江南的首尔地铁，会看到老旧的东大门区站内还没能安装电梯，会看到设计成透明的垃圾桶和随处可见的灭火器，还会看到玻璃门上印着安抚人心的诗句……唯独看不到任何安检设施和安保人员。
可见，在设置安检这件真正关系到乘客生命安全的问题上，韩国人同样束手无策。
4
欧美：想修，但没地方
在工业文明进程更早的欧洲国家，城市轨道交通安检似乎更是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
英国拥有世界上第一条地铁线，但位于伦敦的数千个地铁口既没有安检扫描设备，也没有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任何人都能随意进站乘车。2005年7月7日，伦敦地铁和一辆巴士遭受自杀式爆炸袭击，52名乘客遇难，700多人受伤；2015年12月5日，伦敦东部雷顿斯通地铁站发生持刀伤人事件，3人受伤；2017年9月15日，伦敦西南部的帕森斯·格林地铁站被人故意投放炸弹，29人受伤……
美国也有着类似的情况。就在今年2月13日，纽约地铁还发生了多起持刀伤人事件，共造成2人死亡、2人受伤。
频繁的袭击事件开始让欧美国家反思自己的城市轨道交通安全管理问题。
伦敦“七七爆炸案”后，其地铁的交通警察数量增加了40%，地铁站员工也开始接受安全培训，地铁系统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数量超过12000个。英国交通部还曾在一些主要铁路干线和地铁车站试行安检措施，但不久便因耽误时间、暴露个人隐私等问题而废止。
2021年10月20日，运营中的英国伦敦地铁。
2016年9月，伦敦地铁开始24小时运营，有关部门继续增派警察巡逻，确保每个地铁站都有人值守。地铁系统也在更新改造，数字闭路电视、无线通讯升级等技术的改进，不断提高识别和应对威胁的能力。
德国地铁以准时、干净著名，但同样没有安检乘车环节，乘客买票、进站、上车，一路畅通无阻。但在车厢里偶尔会有安检人员检查乘客是否买票，并观察车内是否有可疑安全问题。西班牙的地铁里也没有安检设备，近年新建的地铁站和车厢内才开始安装摄像头。
但是，即便欧美国家努力提高地铁安防系数，它们还是没能建立起完整的城市轨道交通安检制度。藏在这道难题背后的，其实是城市整体基建的老旧。
欧美国家的地铁大多铺设较早，纽约地铁始建于20世纪初，伦敦地铁则在19世纪中叶便投入运营。如今，伦敦核心地段地铁站多为二战后修建，其在设计上就没有考虑到日后增加安防设备的可能，因此大部分地铁站从入口到闸机的空间非常狭窄。
比如伦敦的尤斯顿地铁站，它连接着尤斯顿火车站，每天承接英国中部的大量客运人流，却只有一个进出口、一个人工自动售票闸机，进出入闸机也是挤在一起，根本没有空间增添安检设备。
西班牙巴塞罗那也面临同样的难题，那里的第一条地铁线建于1928年。要在每个地铁口设置安检，意味着要改造所有地铁的出入口设计，花费巨大。德国地铁部门也认为，建造安全门花费不菲，还要重新设置地铁停车系统，这等于重新设计整个地铁系统。
而且，目前欧美国家的许多地铁站是开放式的，根本不可能全部围起来。它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按照国情制定最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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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率和安全，如何兼顾？
我国的地铁安检政策是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后正式确立的。
为保障首都治安秩序，2008年2月4日，北京开始试行地铁安检，并于7月29日全面实施。据统计，奥运期间，北京轨道交通全线安检近7000万人次，检查箱包7200万件次，查获各类违禁品18700余件，行政拘留32人，查获公安网上通缉逃犯10人。
2013年12月17日，乘客经过安检后进入北京地铁天安门西站。图｜新华社
此外，10个长途公交场站实施落地安检措施，共安检物品170万余件，查获各类违禁品190件，行政拘留38人。公交系统110扒窃警情下降46％，首都社会治安秩序达8年来最高水平。
后经北京市委、市政府和相关部门研究，决定奥运会后地铁安检措施长期执行，北京也由此成为全球首个实行地铁全线安检的城市。此后，地铁安检逐渐向多个城市推广。不少外国友人在来中国之前，还会提前做一份地铁安检攻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安检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为城市轨道交通的安全运行构筑第一道防线，更是要形成对潜在犯罪行为的威慑。
严格的安检在提高地铁安全系数的同时，必然会增加时间成本。不过，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我国的地铁安检政策也不断在“效率”和“安全”之间寻找平衡，开展基于诚信的效率优化。
目前，北京地铁日均客流量达千万规模，进站安检环节耗时较长，早晚高峰还会出现等待安检的长龙。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同时大幅提升通勤效率，成为一道难题。
2019年，北京市轨道交通指挥中心就提出了建立“白名单”及快速安检通道制度，实现乘客分类安检的思路。经常通勤的乘客可以主动申请加入“常旅客白名单”，从而简化安检流程，提高进站效率。
今年初，北京地铁表示，将在天通苑、天通苑北、天通苑南、霍营、回龙观东大街等多座地铁站，率先试点基于乘客信用体系的安检新模式。通过对乘客的信用进行分级，设置安检“白名单”，再通过人脸识别等技术，实现名单乘客快速进站，提高全员通勤效率。
尽管目前人们对于“白名单”对应的惩戒制度尚存疑问，相关政策的安全性、可操作性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但它仍不失为缓解通行效率与乘车安全矛盾的一种解决思路。其反映的，正是我国地铁安检制度对安全的坚守和对生命的敬重。
参考资料：
1.《日本地铁安保和中国差太多！没监控没安检，乘客只能这样保命...|李淼的日本观察》，凤凰网，2021年11月2日；
2.黄秋源，《市政厅|日本新干线凭什么不安检》，澎湃新闻，2015年8月7日；
3.《伦敦地铁恐袭致29人受伤 英国将威胁等级提至最高》，界面新闻，2017年9月16日；
4.《欧洲地铁几乎没有安检 “英国地铁老旧 无人查包”》，环球时报 ，2016年3月24日；
5.《伦敦地铁发生地铁恐袭 英国专家解读什么不安检》，人民网，2017年9月19日；
6.《韩国纵火案与地铁安全》，三联生活周刊，2003年3月3日；
7.《韩国地铁严重纵火案五大原因之猜测》，广州日报大洋网，2003年2月19日；
8.《韩国首尔地铁巨亏，去年净亏损约61亿元！推裁员方案引发罢工危机》，央视财经，2021年8月30日；
9.《看到国外发生了那么多爆炸案，你还觉得我们的安检是摆设吗？》，微信公众号“共青团中央”，2017年5月24日；
10.《安检“白名单”是信任更是考验》，北京晚报，2021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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