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刚系人民日报社高级记者、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4月28日丁刚看世界公众号。
西雅图的故事
三年前,我飞了趟西雅图,记得飞机起飞时是晚上11点20分。前排坐了一对年轻夫妇,从交谈中我得知,女人怀孕了,去西雅图生孩子。
对很多中国家庭来说,美国依然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国家。选择一个美国身份,就是给孩子选择了更好的发展机会。
然而20个小时后,当我站在西雅图市中心时,却看到了另一个让我多少有些忧虑的景象。
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乞丐,严格地说,他们不算是乞丐,是失业者。他们都很年轻,有的还带着孩子。有一位的两个孩子都坐在童车里,穿着算不上漂亮但干净的童装。还有一位在身边放了一个牌子,上写“我是三个孩子的爸爸,有part time工作,钱不够养活孩子”。
图片西雅图的无家可归者在市中心的人行道上露营。来源:西雅图时报,2018年8月21日
这和我10年前在纽约街头看到的流浪汉不同,那些人大多是有色人种、酗酒者,天冷时常睡在有热气的地铁通风口。这次在西雅图看到的几乎全是中青年白人。
在西雅图的公园、桥下、高速公路中间地带和繁忙的人行道上,常常会有无家可归者搭起的临时帐篷营地。美联社当时的报道(2017年11月6日)称,在加州、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无家可归者的人数目前为16.8万人。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中吴秀波扮演的那个“落魄叔”frank。
一日,我坐轻轨去市中心,中间上来两个查票的,一男一女。一节车厢大约20来位乘客,居然有五个是逃票或混票的。坐在我旁边的一黑人小伙拿出一个烂钱包,找出充值卡装模作样地刷了一下。刷卡器上显示是10美元,查票员说“你这卡里一分钱都没有”,要了小伙子的驾照,作了记录。前排的一位长得挺漂亮的女孩,拿出一张1美元的老年人票,查票员让她补票,也说是没钱,查票员又是要了社会安全号做个登记就算完事。
但西雅图又是繁荣的,事实上它是美国重要的新兴经济之城,提起来,中国人一般都会想到亚马逊、波音、微软的大名。
在我逗留期间,《华尔街日报》一篇报道说,家在西雅图的亚马逊老板贝索斯当时拥有800多亿美元的资产,足可以将很多美国的豪宅放入他的采购表中。在纽约,他拥有四套公寓,价值1295万美元;在华盛顿州,2016年他以2300万美元买下了早先的纺织博物馆,开始装修;在加利福尼亚,2017年7月他买下了比佛利庄园他的价值2445万美元的豪宅旁的另一幢豪宅,价值1290万美元。
短短三年过去,贝索斯的个人财富已经达到了创记录的1799亿美元。从去年3月10日到今年3月18日,他的个人财富增加了59.2%。
在同一时间段,家也在西雅图的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则增加了27.5%,达到了1250亿美元。
“我们正在快速进入一种寡头形态的社会”,美国左翼领袖桑德斯(添加超链接)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少数亿万富豪掌握了巨大的财富和权力,而劳工家庭却仅能糊口”。如此巨大的贫富差距即使仅仅只从表面上来看,就已经能够感觉到整个社会在孕育着什么样的风暴了。
“美国梦”变味了
贫富差距加大只是美国问题的一个表象,隐藏其下的是机会的不平等,处于中低层的个人发展和上升的通道越来越狭窄,社会阶层的流动性日益萎缩。
机会的不平等,几乎令“劳动致富”成为不可能,从根本上削弱了美式资本主义所赖以兴盛的动力。
美国梦是什么?它近乎一种承诺——为不同肤色、不同阶层的人们提供奋斗的机会,让他们可以住好房子、上好学校、做好工作,一直以来,这也是美国这个大熔炉最引人的地方。
上世纪70年代,一首颇为流行的电影插曲这样唱道:
在老纽约,
我的一切将从零开始。
如果我能够在这里成功,我就可以走遍天下。
全靠你了,纽约!
多少年来,纽约一直是移民的梦想之地。丁刚摄
2001年1月,赵小兰获时任总统的小布什提名为劳工部长,在接受提名的讲话中,她提到了初到美国的经历。
赵小兰说,她随母亲坐船来到纽约时,家里很困难,父亲要打三份工才能维持生活。刚进学校时,她一句英语也不懂,只好把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逐字抄下,等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再给她翻译讲解。
“尽管生活艰难,但我们知道,只要勤奋工作,坚持不懈,有亲朋好友的帮助,我们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美国梦。”
赵小兰说的美国梦其实并不在于能不能实现个人或家庭的财富自由,而在于有没有实现这种自由的机会。
很多年来,保守派一直坚持认为只要努力奋斗,从底层就可以攀上中层、高层,财富是靠勤劳积累的,而不是靠钱生钱生出来的。他们将底层阶级的问题归咎于个人不够努力,而不是政府的失败。
但是,今天的美国梦正在失去昔日的光彩。
当我给一位美国大学生讲述赵小兰的故事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的确,有很多人靠着个人奋斗实现了美国梦,但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特朗普的崛起就不是靠努力打工换来的,而是靠资本的力量换来的。我们不再拥有更多的机会,即便你是白人。”
我接触的一些海归也有这样的感慨,这也是他们选择回到中国来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
《华尔街日报》和nbc新闻频道于2014年8月的联合民调显示,18岁以上的美国人中,有76%不相信孩子那一代会比自己过得更好。
最近,由于疫情的缓解和财政大规模的投入,美国的就业率开始上升,但是新增加的工作岗位大多是低端的,也不如以前那么牢靠。维持相同的生活方式要比过去付出更多。
何以至此?经济结构变化及其与政策之间的失调,或是一个主要原因。
自本世纪初以来,美国进入了一个加速去工业化的进程。制造业占美国gdp的比重从1950年的27%下降到了2009年的11%。来自金融机构的资本只有15%左右用于为企业投资融资,而在20世纪初,银行会把大部分钱用来做这件事的。
在利润向高端汇聚的同时,资本开始放肆地向劳动力价格的洼地涌去,大量的工作机会转向中国等发展中国家。
超级跨国企业在过去二十年时间对美国就业的贡献也随之减小。它们通过垄断、技术提升、网络化等手段,不断压缩中小企业的生存空间。
金融寡头和大老板们也早就忘记了亨利·福特(henry ford)的最大成就不是用流水线装配汽车,而是1914年他首次向工人支付8小时5美元的工资(当时普通美国工人每天工作9-10个小时,挣不到2.5美元),由此改变了美国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本世纪以来,“量化宽松”几乎成了美国应对经济危机的法宝,货币供给创纪录地增长,钱越来越多,而2009年起实施的7.25美元/小时的最低工资标准却维持至今,没有改变。
眼下,一半的美国人是月光族,9200万人没保险或保险不足,这一代年轻人背负的学生债务在过去十年间增加了102%。对于他们来说,上升的通道已经十分狭窄,如果还没有完全关闭的话。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今年达沃斯论坛上警告说:“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为中产阶级提供了进步机会,但这个体系如今已经破败。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都存在一种感受,他们(因为失业)失去了用处。”
一个国家的发展如果不能使各个阶层广泛受益,而是使“富者恒富、穷者恒穷”,无论它是什么体制,什么主义,最终都会造成社会的断裂。
于是,美国梦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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